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感悟珍珠港

2001-02-21 来源:光明日报  我有话说

从博物馆的沙盘上看,珍珠港蜗居于火奴鲁鲁岛一端曲折的山岙里,山如屏障,海为通衢,是一处进退自如的天然军港,因而成为美国控制南太平洋地区的重要军事基地。

坐渡船过海,到水上去祭奠丧生于珍珠港事变的美国将士。那座洁白的亚利山那纪念堂,漂浮在碧蓝的海中央,像一艘刚刚升上水面的白色潜艇。

60年过去,海风早已吹散了炸弹的硝烟,来而复去的波浪扑灭了熊熊战火,燃烧的海水早已恢复了平静。唯有沉默的凭吊者,能听见自己嘭嘭的心跳。

架设在海面上的纪念堂,整座扁长形的建筑呈中间凹下,而两端朝上延伸直至耸立的结构,肃穆中传递出再生的力量、庄重里透出吉祥和希望,象征着太平洋战争初遭惨败但终告大胜的过程。中央会堂两侧墙体有开敞的窗栏和通透的屋顶,任视线落在何处,都可望见蓝色的大海和天空。“亚利山那”号沉没前的最后一分钟,将士们在浓烈的火焰中,曾用最后的目光与它忽匆诀别。如今阳光和海风从这里穿过,深情地抚慰着海底的亡灵。祠堂设立在最里端的尾部,在鲜花和国旗环绕中,满满一面大理石墙上,刻写着珍珠港事变中所有殉难者的名字。

———其中有1177名海军将士,长眠于“亚利山那”号战舰,1941年12月7日清晨。

他们静静地躺在海底列队成行,作永生永世的战友。有的人甚至还未睁开眼就永远地闭上了,有的人也许至今还保持着战斗的姿态。当日军的第一批轰炸机穿云破雾临近珍珠港上空时,美军雷达站报告的讯息,竟被错误地判断为那是从美国本土飞来的侦查机群而未予理会。当日军战机从航空母舰上起飞时,岛上的战士还在椰树下度假,姑娘们在沙滩上跳呼拉舞,那短暂的浪漫即将付出最惨重的代价。几分钟后,大规模的空袭开始,此时,美军太平洋舰队的130艘舰艇,仍若无其事地停泊在珍珠港内;美国海军的飞机一群群仍无动于衷地排列在福特岛上;那个星期天各报还刊登了马特森公司开往夏威夷旅游客船的广告。12月7日那一天曙光初露,风平浪静,只有海上的鲨鱼嗅到了血腥的气息。

阴谋和罪恶就在明媚的阳光下,在有恃无恐的骄傲与轻敌中、在华盛顿的赫尔接见日本使者的时刻,猝不及防地发生了。美丽的欧胡岛在瞬间陷入火海而后迅速沉入黑暗;美军停泊在港湾内的舰队,以及大大咧咧“摆在地上”的那些毫无遮掩的战机,在一个小时内被日军准确的投弹炸得落花流水,日军飞机随即击毁美军8艘战列舰、9艘巡洋舰和若干驱逐舰,珍珠港美军基地几乎坐以待毙。美军地对空高射炮在5分钟之后才开始还击,引信不良的炮弹落在檀香山市区,欧胡岛一片混乱。当晚罗斯福总统在华盛顿城直到深夜12点半才勉强用过晚饭,他仍然不相信,如此强大的美军基地怎么竟然会如此不堪一击。

2403名美国人,在那个恐怖的清晨,灵魂随同硝烟融入蓝天。

“亚利山那”号战舰的甲板被1760磅的炸弹击中,引爆舰首的弹药库,9分钟之内,战舰与1177名船员一并迅疾沉没。

从白色纪念堂开敞的窗口中望去,犹如置身于罗马竞技场的看台,俯瞰着一场遥远的水上战争———眼前灰蓝色的海水中,隐隐地浮现出当年“亚利山那”号战舰的全部轮廓。它庞大的身躯,静卧于纪念堂底部的海水中,像一头巨兽残留的骨骸。从一侧海面的船尾部,露出战舰锈迹斑斑的圆形炮塔,如一口深井,扎入海底的礁石;当年战舰的旗杆基座依旧矗立,紧靠着纪念堂白色的墙体,在折毁后重又修复的旗杆上,飘扬着美国国旗。另一侧海面便是船头的方向,巨大的平台陷于水下一米左右深处,朽蚀的甲板、舱盖在海水中清晰可辨,延伸至前方百余米,只是它们从此永远地停泊在这片海域了。60年前的威风与耻辱,在锈铁残骸的缝隙中一波一波地荡漾开去。

若是从空中看,横卧的纪念堂与竖卧的“亚利山那”号战舰,一白一黄,一隐一现,水上水下交叉叠架,像一座漂浮于海上的十字架。那是我迄今为止见过的最奇特最富创意的水上墓园———就在牺牲者的牺牲之地,追念者与牺牲者同在。

清澈的海水中,五色斑斓的热带游鱼,成群结队悠悠然掠过。它们是“亚利山那”号沉舰最忠实的陪伴者。但它们会对“亚利山那”号说出并不悦耳的实话么———在这个从未获得真正和平的世界上,“亚利山那”号如果健在,在后来的朝鲜战争越南战争的烽烟里,会遭遇什么样的命运?它若不是被炸沉,在另一次海战中,定会奉命去攻击别的战舰,那么,将是哪一艘无辜的船只,成为大西洋印度洋或是地中海上,另一座水上废墟兼纪念堂呢?

悄然地,从灰蓝色的海面上,升起一滴琥珀色的气泡,浮在水上然后迅速地洇渗开去,一圈宝蓝一圈紫红再一圈橙黄,像是从海底冒出一朵硕大的热带花卉。那色彩继续变幻扩展着,在波浪中漂荡,最外围的一圈已渐渐泛白,如一只巨大的伞状水母,令人惊绝。

朋友告诉我,那是油星。从沉在海底的“亚利山那”号油库里渗漏出来的汽油。1941年那个清晨“亚利山那”号战舰被击沉之前,刚刚加满了油。几十年中,在强大的海水压力下,船内的油星从锈蚀的钢板中一滴一滴挤出来,如今已渗漏了整整60年。按照油库储存的油量计算,还将渗漏100年之久。由于沉舰每日冒出的油星并未对周围海域构成污染的威胁,战事纪念委员会不打算对海底的油库进行封闭处理,任由那油星隔三岔五源源不断地浮到海面上,营造出逼真的环境气氛,成为美国“爱国主义”教育最生动无言的活教材。

凝神注目,只见周边的海域,竟然无声无息地连续冒出了一串气泡。继而,红黄赤紫交织翻滚,将海水染得一片缤纷,像是一幅动态的现代绘画,变换着时而悲壮时而荒诞,时而诡秘时而调侃的面孔。

有人低声耳语说,那是殉难者的鲜血,至今还在流淌。忽然就冷冷地颤栗。那油珠子在海水中一圈圈化开去,作着狰狞的鬼脸,一张一弛的,分明是海底的舱中有人尚在呼吸,那是呼吸形成的气泡。除了呼吸还会有什么,能如此持续不断地传递出生命的气息呢?那一刻“亚利山那”号猛然就活了过来,或许从来就没有死过。不死是因为不甘,不甘是由于许多未解的疑问,在后来的几十年间,吐出了一个一个叩问的气泡。

在那次席卷全球的大战中,究竟谁是最后真正的赢家呢?

世上的许多事情,都带有自杀性质,所谓弄巧成拙,结果当然事与愿违。日本军方偷袭珍珠港的如意算盘,原是为了摧毁美军的太平洋舰队,使美军再无足够的军事力量干涉日本的侵略计划,可让日本得以喘息并获得战争决定性的胜利。但利令智昏的战争狂人却没有想到,正是由于偷袭珍珠港给美军带来的重创与耻辱,激起了美国人民的愤怒,使得本来对参战与否举棋不定的美国人,迅速达成了对法西斯宣战的共识,闪电般出手还击,从而形成了反战的世界联盟。日军在珍珠港偷袭的得逞与成功,恰恰成为日本国最后惨败的关键性转折。

在某种情况下,偶尔侥幸的成功,也许是失败之母。

所以恼羞成怒的美国人,竟也身不由己地循着这一反定律,在广岛扔下原子弹,以最疯狂的复仇愿望,制造了人类历史上最惨烈的悲剧,而遭到全世界的谴责。正如曾深受德国纳粹残害的犹太人建立了以色列国后,转而迫害巴勒斯坦人那样,正义和非正义在一定条件下会互相转化,自卫的武器也会变成侵犯的屠刀,以暴易暴是一根危机四伏的钢索,暴力一旦过度,立即走向除暴初衷的反面。

美丽活泼的小鱼们又游过来,钻入了水上弥漫的油污,被那顶巨伞覆盖了。忽而觉着那来自舰舱底部的呼吸,其实多一半是在窒息中挣扎的。

那洇漫的油彩渐渐散开去,圆圈愈来愈大,也愈来愈薄淡。远海上涌来的浪,掀拱着它,如抖动一匹残旧的绸布。猝然一击,撕裂成无数碎片,无色无形,无声地消融在蓝色的海水中……

人类啊,若是继续滥用战争,你终将坠入万劫不复的深渊。

作为一艘注满了油而后沉入黑暗的战舰,满舱能源已成为另一种动力,那是留给后人的百年警示———珍珠港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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